当你是他们的长辈(李响篇)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你长在莽村,一个听名字就很莽撞的村子。
这里虽然有村长,但究其根本还是氏族制度,你父亲的辈分很高,带着你的辈分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但其实你的待遇也并不好。
“爸,我一定要读大学。”那个时候你跪在你父亲面前求一个上学的机会。
你连祠堂都不配跪,因为你是一个女娃。
你妈走得早,你爸不是没想过再娶,但是有一次掉河里,医生说他绝后了。
你在听到时忍不住笑了,你不会去给别人当童养媳了。
你爹本来还躺在病床上,看你笑了跳起来用拐杖打你个半死。
你不敢笑了,可是心里还是在笑。
你一直恨你爸,只要他不高兴你就高兴。
有时候你听到他的声音,恨不得拿刀把他砍了自己再跳河。
可是摸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手抄课本,你狠不下心。
你想读书,你坚信自己一定可以离开莽村。
书上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没写在地上,你刻进了心里。
你可以顶半边天。
你想当莽村的村长,让所有女娃读上书。
这话你没法和人说。
二十岁,你用自己的命换了读书的机会。
你不后悔,你带着腕上的疤踏上了火车,你离开莽村,离开京海。
你有了更大的天地,你没回过莽村,每个月回莽村的只有你按时寄出的钱。
你读了研究生,认识了一个男孩。
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是个有理想的人,认为“妇女能顶半边天”。
直到有一天他和你说:“等你嫁给我,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妻子。”
你恶心透了,他给你描绘的做饭洗碗的未来,你在家里带孩子他在外面工作回来有你有热饭有孩子的未来,你恶心透了。
你吐了出来,在吐完后和他说了分手。
研究生毕业后,你回到京海,你在京海的实验室里当主任,你的能力是同期最好的,你值得这个主任,你甚至不止这个主任。
你一直在实验室没回去,这日子又过去一年。
1993年,村里的人辗转联系上你,说你爸去世了。
你回到莽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回到这里。
这里的土,这里的树,这里的空气。
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可憎。
可是你爸死了,这令你心情愉悦。
医生说他是被鱼刺卡死了,你乐了,死得这么滑稽,要了一辈子面子,死得时候面子里子都没了。
你恨不能鼓掌大笑,你只能低头假装难过。
你的上司安慰你,暗示你今年还能往上升。
你更开心了,但还是假装难过,说着“虽然他不是个好父亲,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给自己都说恶心了。
你没有跪,你身上一万块的风衣也不会让你跪。
这个人渣也受不住你一跪。
你假装揉着眼睛,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看着你,给你递了一张纸,说:“姨,你别难过。”
你真的很会演,连孩子都骗得过去。
“没事儿。”你接过纸拍拍他的肩,“好孩子。”
你以为只是擦肩而过再也不会见面的关系。
没想到葬礼结束他找上了你家的门。
“姨,你能不能资助我读书。我考上大学了,是警官大学。”他给你跪下了,他跪下的时候让你想起了很多年前你给你爸说你一定要读大学的时候。
“好孩子,快起来。”你拉他拉不动,也懒得拉了,“你起来说话吧,你这么弄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哦哦,好,对不起姨。”他连忙站起来,看起来笨拙地要死。
“你进来说话吧。”你把院子门打开,他跟着你走了进来。
“你为什么找我借钱?”你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看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
“姨,我爸是个赌鬼。家里的钱他都拿去赌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村里的人不愿意借给我钱,怕我读不出来,姨,我肯定会还你,我把身份证压你这里。”他说着说着又要跪,你的鞋顶上他的膝盖,“别再跪了。”
你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你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样藏着野心,一样祈求着别人。
可惜了。你在心里想。他要是个女孩,上门的时候你就答应了。
可是他是个男的,读出来也是一个希望老婆在家里带孩子的男的。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祸害少一个算一个。
他就留在莽村里腐烂吧,这里才是他的路。
于是你说,你也没有钱。
那男孩愣住了。
还是那双眼睛。
你笑了。
此刻你心里感受到类似于复仇的快乐,你的心态坏掉了,你恨你爸爸,最后你变成了和你爸爸一样的人。
他重男轻女,你重女轻男,这很公平。
那男孩流露出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神情。
他没有哭,却比哭更加悲伤。
他说:“姨,我求你,你帮我这一次。”
他说:“姨,我叫李响,我爸叫李山,你可以在村里问,我是真的没办法。”
他说:“姨,你让我做什么报答你都可以,真的。求求你。”
你歪头看着他,脸上有近乎天真的残忍。
你觉得很有趣。
你问他:“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他连忙答应,说对,你让他做什么都行。
你说你还没想好,让他把手机号留下来,你明天会联系他。
他又窘迫了起来。刮了刮自己的脸说自己没有手机。
你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明天早上六点走,下午三点到京海研究室找我,报我的名字他们会让你进来。”
“哎,好,好。”李响接过你的手机,你又补充一句,“去京海的车票有钱买吗?”
“有的。”李响想了想,“我找我爸要,就说我去京海打工。”
你不置可否,摆了摆手让他走。
第二天下午三点,他准时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门口。
脸上有很多淤青的印子。
“你爸打你了?”你看着这些印子,想起了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你对这些印子很熟悉,你爸用棍子抽你的时候也会留下这样的印子。
“没事儿,挨打我都习惯了。”他笑起来很憨,可能是牵动了肌肉,让他的笑显得很扭曲。
“别笑了。”你让他坐到椅子上,掀起了他的衣服。
他哎哎地阻止你,你说钱还想不想要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嗤。
你笑他。
你的药水塞进他手里:“你这样的,我还瞧不上。”
“哦、哦。”他握紧你塞的药水瓶,那张脸轰地红了起来。
等他躲到卫生间上完药,你递给他一张卡:“密码是六个八,里面是你第一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每次考试把成绩单拿给我看。”
“姨,我不要生活费,我。”你示意他闭嘴,“给你就给你,要还都还我。”
他把卡在手里捏了又捏:“姨,我肯定还你。”
“这是资助,你成绩不好就别想要了。”你还是没你爸爸心狠。
“手机你也拿去,有事联系我,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问你:“姨,我还能来找你吗?”
你没回答,只让他快走。
第一年,他拿了第一。
他跑到研究室来找你:“姨,我拿奖学金了!我请你吃饭。”
你看看手表,说下午六点到八点可以。
第二年,他开始给你发短信。
都是问你些婆婆妈妈的话。
吃了吗他吃了,吃了些啥,他吃了些啥。
你偶尔会回个句号。
他就会发更多过来,直到有一次你给他打电话说他很烦。
他停了几天,继续给你发短信,偶尔会打电话,你十次可能会接一次。
第三年,他开始约你一起吃饭,你不答应,他就自己做了给你送到研究室。
第四年,他给你打了一笔钱,是第一年他的学费。
又过了三年,他真的在京海当上了警察。他把你给他的钱还清了。
你的心里想,到此为止了。
你没有把他的号码拉黑,只是再也不回他的消息,也不接他的电话。
他给你送的饭你都让门卫吃了。
他好像知道了,也不再给你送饭,也不再给你打电话发消息。
你在心里笑自己的愚蠢。
只是因为钱而已,这样的男人到处都是。
你今年三十五,你知道自己的感情,你知道你可以主动,但是深入接触之后认识一个人让你感到惧怕。
很多时候你都会梦到研究生那个男人,你梦见他说:“以后我回家,桌子上是你热的饭,孩子和你站在门口等我。”
你每次都会惊醒。
从你喜欢上李响之后,这种梦变得更加频繁,这令你心惊胆战。
你想,当时你一心软就错了。
错了,都错了。
你趁爱情刚长出来时试图掐灭它。
你快成功了。
如果李响没有来找你的话。
李响在一个普通的日子来找你。
他坐在你的办公室里说:“我把你前男友打了一顿。”
你听见这句话脸色就变了。
“我爱你,我会一辈子尊重你,我会做饭,我也不要孩子,你可不可以和我试试。”
他站起来靠近你,那个时候的小孩,如今长得这么大了。
你不回答。
他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一直相信的。”
哈,这都被他知道了。
“我知道你嫌弃我小,我会努力成熟的,比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成熟。”
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他那张脸已经比所有人都成熟。
“我爱你。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这两句在网上背的吗?”你绕过他坐到沙发上。
“是。”他承认了,“我想先把结婚誓言说了,我就可以有借口缠着你了。”
这个人,连无赖都说清新脱俗。
“好啊。”你的手指在沙发上敲了敲,“只要你能让我高兴,我就一直让你缠着。”